六十年

纪念父亲那一代人

FT中文网读者朱山花:父亲那代人,他们甘愿用生命寻求真理,是何等的勇气!而我们丢掉了梦想,游走在现实中。似乎没有什么比金钱更有说服力。

当我看到今天的中国,总是情不自禁想起我的父亲:一个老共产党员以及他对这片他奋斗不息的土地的热爱,还有我无法理解的,那种对毛主席的狂热的忠诚。

爸爸常说是共产党解救了奶奶。爷爷结婚不久就被国民党抓了壮丁,从此杳无音讯。那时父亲才3 岁,因为没饭吃,族里人决定卖掉年轻美貌的奶奶,给一个富裕地主,这样省下的几口米,至少还可以养活年幼的父亲。

父亲靠着乞讨度过了童年。在那个贫穷的大山里读完了小学,他徒步两个星期走出了大山去了省城一所有名的中学,靠着慧眼识人的老师的无私资助,最终考上军校,成为许世友将军的部下。

后来,父亲把奶奶从那个地主家里接回来,分别了20多年的母子终于团聚了。父亲曾经千万次向我描述他怎样开着部队的车,威风凛凛的冲进那个地主家里,把正在地里做活的奶奶接到大山另一边的老家。

生活在荷兰的日日夜夜里,我一直在思考着,像父亲这样一个理想主义者,这样坚定不移地信仰共产主义,追寻一个真正的新中国,可是文化大革命带给他的,是信仰的破灭还是一种滋长的仇恨?

我尝试去体会他在信仰中辗转反侧的不安还有质疑。而理想的破灭带给他的又是一种什么样的痛苦呢?在饥饿遍地的中国,看到自己的同僚被关、被杀,贫民饿死,当时的父亲是怎样跨越了对自己曾追求过的理想的质疑?而今天的中国没有比世界任何一个国家更像他曾经痛恨过的资本主义。我,他的最小的女儿,曾经相信过他的理想,坚定不移地追随他的意志,今天却在一个资本主义国家,治疗好了从他那里继承来的癌症,也在热烈地追逐一个资本主义国家的国籍。换掉中国国籍的热望,变成一代中国留学生的新梦想。

我感到疼痛从心底而起。没有人会比他感到更痛苦:看到自己理想的破灭,看到自己为之奋斗的一切而成为谎言。当一家人都在挨饿的时候,当自己的战友也被关押的时候,无辜的人在他的周围慢慢死去。我从来不知道父亲是怎么在那场浩劫中保护了他的战友,他视之为兄弟的人。他又是怎样巧妙地保护了资本主义出身的妈妈。今天已精通世故的我,可以深深体会到一种理想主义的光辉被现实遮盖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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