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体认同的缺失与美元地位的动摇

00:00

{"text":[[{"start":8.39,"text":"俄乌冲突发生之后，美联储冻结俄罗斯央行美元储备的行为引发强烈关注。尽管冻结资产行为可以说彻底动摇了美元与国际金融体系的信用基础，但也有观点认为此举不仅没有影响，甚至进一步强化了美元地位。针对这一观点进行回应，本文认为评估制裁行为的后果，关键在于其背后是否受到集体认同的支撑。缺乏集体认同的单边行为，必然是权力的滥用，也注定会使美元地位受到严重动摇。"}],[{"start":39.650000000000006,"text":"1.美元地位的争论"}],[{"start":41.60000000000001,"text":"自布雷顿森林体系解体以来，美元国际货币地位在多大程度上受到动摇引起广泛讨论。美元汇率波动、美国经济疲软、金融危机、政府赤字等现象的涌现，不断拷问着人们对于美元的信心。根据IMF数据，布雷顿体系解体伊始，各国央行持有的美元储备份额达到85%。自世纪之交以来，这一份额已下降12个百分点，从1999年的71%下降到了2021年的59%，显示了其在国际金融市场重要性的不断下滑。"}],[{"start":75.82000000000001,"text":"俄乌冲突之后，国际官员、金融人士、学者则进一步担忧美元地位的终结。相较于仅从经济视角理解美元，对俄制裁则添加了影响美元地位的新变量。美联储冻结俄罗斯央行美元储备的行为，等同于直接表明产权不可侵犯的逻辑在关键时刻会让位于地缘政治逻辑，或将加速其他国家对美元资产的剥离。IMF副总裁戈皮纳特与高盛经济学家特萨里均警告称，尽管美元仍旧是世界最重要的交易结算货币，但在区域或双边层次，一些国家将抛弃美元而直接使用贸易伙伴的主权货币进行结算，导致碎片化的货币区块产生，冲击以美元为中心的国际货币体系。哈佛大学经济学教授肯尼斯•罗格夫更是直接表明制裁行为将导致美元国际地位在20年内终结。美元的武器化无疑是一个历史时刻，这将刺激其他国家在交易以及储备资产上寻求替代选项，大大加速美元从国际主流货币地位跌落的时间。"}],[{"start":137.88,"text":"部分人士坚持认为美元地位不会受到动摇。从传统的供给需求视角思考美元，其仍有支撑起国际地位的坚实基础。其一，从供给端来看，在国际金融市场上难以寻觅美元替代品。美元背后是美国的综合国力的体现。金融市场的广度深度、科技创新所赋予的潜在经济增长能力、发达金融机构所构建的网络效应，都难以被其他国家简单地复制。除此以外，加密货币价格具有高波动性，难以成为稳定的结算货币；欧元、日元、英镑因为其背后主权国家实力的约束，难以成为并驾齐驱的货币；中国虽然在未来有望成为世界第一大经济体，但金融市场开放程度的不足也制约人民币被广泛使用。其二，从需求的网络效应来说，任何国家都难以独自脱离美元体系。由于交易是双边行为，当SWFIT系统被广泛使用时，除非交易对手也同时脱离原有系统并转换至新的平台，否则无法达到用替代货币进行结算的目的。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种集体性转向的可能性微乎其微。"}],[{"start":205.55,"text":"然而，以上辩护不足以打消对美元地位的疑虑。美国实力、替代品竞争性不足、网络效应等因素虽然具备说服力，但长久以来已被人熟知，并不能仅以一套解释去掩盖所有新问题的涌现。争论美元地位，必须直接回应美元武器化这一新的变量所造成的后果与影响。"}],[{"start":226.41000000000003,"text":"2.制裁背后的集体认同"}],[{"start":228.67000000000002,"text":"加州大学杜利教授等在4月底于美国国家经济研究局发表的工作论文，是迄今为止对制裁行为影响的最具直接、最具关注度的回应。他们提出了与大多数观察者相反的观点，即对俄罗斯制裁的行为不是削弱，而是加强了美元的国际货币地位，这值得深入讨论。"}],[{"start":248.05,"text":"该观点认为由于国际地缘政治风险的上升，国际投资者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投资安全性的承诺。文章认为当今世界存在一些“问题”国家，他们容易做出“错误”行为，从而对其他国家造成安全威胁、对国际投资者造成财产损失。由于国际局势的变化，投资者在分配资产时不仅要考虑投资回报率等传统因素，也需要考虑投资的安全性与政治稳定性，保证其不会因为突发事件而造成资产被没收或投资重大损失的情况。但由于“问题”国家自身的负面形象与不可靠性，当局自身的承诺难以真正打消投资者的疑虑。"}],[{"start":286.42,"text":"“问题”国家主动置于被制裁的风险之下，才能真正体现其承诺。如同向外国提供质子，当一国把官方储备资产存量放置于美国时，就是提供担保价值的体现。正因为意识到资产有被冻结的可能性，这类国家才会有所忌惮、更加谨慎，从而减少甚至是杜绝做出错误行为的可能性。从这一观点出发，只有当提供更多的有被没收风险的资产存量时，“问题”国家才能说服外国资本他们的投资是安全的，即想要鼓励私人外国投资，建立面临冻结风险的外汇储备则是一个强大的激励。如果私人资本认为风险较高的国家已经变得比它原先想象得更危险，那么它可能需要更多的抵押品来支撑给定水平的总资本流动。"}],[{"start":331.24,"text":"因此，由于美国是唯一有足够实力对他国实施此类制裁的国家，美元地位必然得以强化。美元的储备货币地位、金融机构的网络效应、国际金融基础设施的提供，使美国获得敢于对他国施以惩戒的特权。美国愿意并有能力制裁不当行为，强化了持有美元储备的政治动机。对“问题”国家而言的不安全资产，即置于美国的外汇储备，恰好是国际资本敢于投资的安全保障。因此，存在地缘政治风险的问题国家还需要进一步加大，而非减少在美资本存量，从而保证其能克制错误行为的发生。美元武器化的威力，体现了其独有的在储备、交易、定价以外的第四种货币属性，在国际环境日益动荡的时代将受到国际投资者的更多青睐。"}],[{"start":378.71000000000004,"text":"尽管此观点逻辑自洽，却隐含了一个重要假设，即美国定义的“问题”国家、“错误”行为恰好也是一种集体认同。因为冻结他国资产从本质上来讲并不符合国际规范，这一行动如果要被认为具有正当性，其必然需要被世界大多数国家所接受。如果针对某一国家是否存在问题的理解已经形成了集体共识，那么国际投资者都会担心这一国家的潜在错误行为造成损失，从而需要其提供抵押价值以做出承诺。在这种情形下，美国的制裁行为就并非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是为了维护集体的利益，使国际投资者的安全需求得到保障。"}],[{"start":417.28000000000003,"text":"然而，这无疑是一个过强的假设。俄罗斯案例的特殊性，在于当世界各国享受了长期的和平之后，突如其来的战争使其在惊讶、错愕中醒来，从而产生了一定程度的过激反应。从3月初联合国紧急大会投票结果中可以看出，虽然此次会议既没有全面考虑当前危机背后的复杂性，也没有突出推动政治解决的方案，但130多的赞成票使美国看上去站在了道德高点，从而“顺理成章”地冻结俄国金融资产。但跳出这一事件本身，更关键的问题是当美国在面对其他竞争对手时，也能轻易塑造集体共识从而获得支持吗？国家之间不同的利益、立场、历史、外交关系，使美国眼中的威胁或者错误行为，并不一定就能在其他国家眼中达到相同效果。当美国无法主导他国理念的形成时，对于“问题”国家、“错误”行为的判定就必然存在集体层面的分歧。"}],[{"start":473.65000000000003,"text":"由于这一前提假设在事实上难以被轻易满足，美元的武器化必将被其他国家视之为滥用，最终反噬其国际货币地位。美国无法为集体定义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无法把自身偏好强加于人，也就难以掩饰其制裁的困境。在集体认同面临分歧时，有些国家并不被广泛认定为存在较高风险，那么此类国家自身的承诺就足以抵消大部分国际投资者的疑虑，并不需要把资产置于被制裁的威胁之下。在这种情形下，如果美国仅凭自身偏好就把其竞争者行为标签化为“问题”、“错误”并施以制裁威胁，那么在其他国家眼中这就是美元霸权的滥用，而非对集体利益的维护。失道寡助，也必然如IMF官员、学者所预言一样，刺激更多国家寻求对美元的替代，动摇以美元为核心的国际货币体系。"}],[{"start":526.32,"text":"3.认同缺失的后果"}],[{"start":528.2900000000001,"text":"回到制裁对美元地位影响的问题，美元的武器化是加强还是削弱了美元地位，取决于这一行为背后是否受到了集体认同的支持。当标签化“问题”国家在集体层面存在分歧时，制裁行为必然引发其他国家的不满，甚至受到来自其盟友的抵抗。"}],[{"start":545.84,"text":"回看欧洲国家面对美国制裁伊朗时的反应，就可一窥在缺乏集体认同时美国滥用金融霸权所带来的后果。2018年5月，美国时任总统特朗普以伊朗持续研究弹道导弹等威胁为由单方面宣布退出“伊核协议”，并重新对伊朗实施最严厉的经济制裁。美国把伊朗标签化为“问题”国家、“错误”行为的尝试并没有获得国际社会的认同，如国际原子能机构随后就公开表明伊朗在《联合全面行动计划》框架下受到了严格的审查，可以证实伊朗正在执行与核有关的承诺。无法获得集体支持，美国的制裁行为必然受到抵抗。传统盟友法国、德国、英国在2019年1月设立“支持贸易交流工具”机制（INSTEX），旨在建立一个没有美元、不经由SWIFT系统的交易平台，重新推动欧盟与伊朗的贸易往来。该机制建立以来受到了欧洲国家的广泛支持，并在2020年3月完成了以出口医疗器械为主的第一笔交易。尽管面临美国的指责与二次制裁的威胁，欧洲国家以推动人道主义为由坚持为INSTEX进行辩解。毫无疑问，缺失集体认同的单边制裁不仅让其效果减弱，同时也为去美元化的国家贸易结算打开了口子，而这一行为的始作俑者还是来自美国的传统盟友。"}],[{"start":624.8100000000001,"text":"放眼未来，全球地缘政治的矛盾有进一步激化的风险，而美国大概率也会继续使用金融制裁工具，包括冻结其竞争对手的资产或者切断支付系统的使用。这样的行为会带来怎样的影响以及能否持续，都牵动着各国政府与国际市场的神经。本文判断在相互依赖的国际社会中，制裁行为的效果取决于集体认同能否形成。如果对“问题”国家的判定无法形成共识，那么美国的一意孤行必然会使其面临严重后果，导致美元的衰退与其他货币的崛起。如杜利教授等人在工作论文中也强调，欧洲是否愿意支持美国，也决定了欧元会在多大程度上能分散美元的国际地位。在面对美国威胁时一国能否在道义上获得大多数国家的支持，从而引导、塑造于其有利的集体共识，将深刻影响金融战的效果与走向。"}],[{"start":679.22,"text":"（注：作者就职于中国社科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责编邮箱bo.liu@ftchinese.com）"}]],"url":"https://creatives.ftacademy.cn/album/001096182-cn-1653434762.mp3"}

您已阅读100%（4696字），剩余0%（0字）包含更多重要信息，订阅以继续探索完整内容，并享受更多专属服务。

集体认同的缺失与美元地位的动摇

FT商学院

您可能感兴趣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