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克兰战争

绥靖主义与集体安全——乌克兰系列之六

秦晖:只有第三方(主要是有能力的强大第三方)对侵略的姑息和软弱,才是绥靖。为什么不干预就被贬斥为绥靖?这就与“集体安全”相关了。

什么是“绥靖主义”?

为什么会出现俄乌战争?为什么这场战争会打成今天这个样子?在我前些天FT中文网的文章中除了谴责俄罗斯的侵略外,也指出了西方的绥靖主义问题。而且作了一个“从纳粹吞并苏台德到二战”与“从普京吞并克里米亚到今天的大战”的对比,这个对比让我觉得触目惊心。但是假如我们眼光更长远些,会发现西方的绥靖好像是个顽症。

所谓绥靖,在国际政治上是英文Appeasement的中译。严格说来它就像“封建”、“经济”一样,与汉词本意差异很大。传统汉语“绥”“靖”二字虽都有“使安定”之义,但实现安定的手段却相反:“绥”有安抚、怀柔之意,“绥远”就是“怀柔远人”。而“靖”却有强力平定之意,“奉天靖难”就是要打仗了。两字成词,就是“剿抚兼用”以求平定的意思。古文中偶有示弱的意涵,如“文公恐惧,绥靖诸侯,秦师克还无害”, 但主要还是凸显强势的一面,如西汉末说王莽“有绥靖宗庙社稷之大勋”, 西晋张轨自责“吾在州八年,不能绥靖区域”。 近人也有唐郭子仪荡平安史“有绥靖社稷的大功”等语。1949年以前国民党政府内战用兵,设置多个“绥靖公署”,而共产党则就此解释绥靖为“过去反动政府不顾事理道义,使人民屈从于暴力和强权之下以求安定”。 显然无论褒贬,“绥靖”都意味着强势,用其褒义,则张伯伦何曾绥靖,而用其贬义,则“绥靖”的倒应该是希特勒了。

而所谓Appeasement,在国际政治上却是示弱、姑息迁就以偷安求和的意思,译成“绥靖”恰恰有点颠倒。倒是日文译为“宥和”(委曲求和)较为准确。但约定俗成,本文所谓的绥靖就是指Appeasement吧。

当年二战开始后,英法舆论就开始骂张伯伦、达拉第,认为慕尼黑的绥靖是一大错误。但实际上,绥靖不始于张伯伦,更没有终结于二战。其实,西方舆论谈Appeasement(绥靖)也不是从张伯伦开始,他之前的麦克唐纳、鲍德温两届政府,就已经以Appeasement闻名。而张伯伦、鲍德温是保守党,麦克唐纳是工党,可见绥靖也未见得与“左右”有关。毋宁说,民主制下的左派右派都可能犯绥靖的幼稚病,正如极权制下的“极左”“极右”一旦确实强大或自以为强大了都富于侵略性一样。

“绥靖”所体现的欺软怕硬委曲求全是自古就有的人性弱点,但绥靖本身却是与“集体安全”相关的一个现代概念。它是指侵略者与被侵略者之外的第三方而言,侵略方即便可恶如希特勒,可谓残暴而不可谓之绥靖。被侵略方即便可耻如汪精卫,可谓卖国而不可谓绥靖。只有第三方(主要是有能力的强大第三方)对侵略的姑息和软弱,才是所谓的绥靖。但既然是第三方,为什么一定要去干预这种事?不干预就被贬斥为绥靖?这就与“集体安全”相关了。

“绥靖”与“集体安全”

本来弱肉强食的古代“国际政治”是无所谓绥靖的,那时的“合纵连横”其实只是权谋,并无价值意涵。18世纪末康德提出“永久和平论”,1899年和1907年关于战争规则与和平解决国际争端的国际海牙公约,是集体安全概念的萌芽。但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世界各国痛感那种国际间不择手段的丛林政治带来大战的灾难,于是上承康德等人的“世界公民”、“正义和平”理念,下接威尔逊等人“公理战胜强权”的诉求,在巴黎和会上决定建立国际联盟(国联)。而国联的核心理念即集体安全(Collective security),这是一种保障所有国家生存与国际和平的制度。这种机制下形成的“国际社会”(国联的法文、西班牙文称谓就是“国际社会”),每个参与国都认为破坏和平是对所有参与国共同的挑战,也即参与国认为其他国家的安全就是所有国家的安全。所有国家对为违反此一原则的侵略国家进行集体制裁,以维持国际和平及秩序。

但国联事实上没能实现这一理念,结果是极权国的侵略气焰益张,民主国的绥靖软弱可欺,导致了“二战”的爆发。

二战后的联合国,其实是国联的继承者,也面临同样的问题。只有在冷战后最初几年,“趋同论”和“普世价值”流行,国际合作制止伊拉克吞并科威特,算是集体安全的成功之例,而欧盟的统一进程甚至使人看到了某种“大同”的希望。但是好景不长。以致如今,侵略与绥靖的问题又一次凸显。就在不久前人们还在担心“新冷战”会不会发生时,俄乌冲突已经重走了当年从“苏台德”到“进攻波兰”的演变,普京已经在挥舞核弹示威,转眼间国际上一场“新热战”似乎已在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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