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解严

拿掉“爱国教育”的台湾年轻世代

刘致昕:台湾解严后,在过去30年里成长的年轻人,是不是台湾第一批能自由回答“我是谁”的一群人?

编者的话:今年,是台湾宣布解除戒严30周年。FT中文网邀请学者和媒体人撰稿,从不同角度去分析,解严对台湾这一代人的影响,以及80年代留给台湾社会的资产和限制。以下是本系列的第三篇,作者与两位台湾解严后世代,聊聊各自的生命历程。

1987年,台湾解除长达38年的戒严,等于宣布结束战争紧急状态。那一年,我在台湾南部的眷村出生。如今我年近30,村子的墙也已倒下,要谈解严后,台湾80后的价值观有什么不同,眷村的站起跟褪色或许是个好的起点。

眷村,是国民政府在台湾暂时安置军人及其眷属的地方,上百万人随着国民政府迁至台湾,化成近900座眷村,沿着军事基地的周围,以一座座聚落的方式,改变了当时只有600万人口的台湾社会。

眷村里,来自各地、各种文化的军眷按照编制住进一排排、木板隔起的平房,村子中心有自治会、篮球场甚至学校,墙壁上是标楷字体的“杀朱拔毛”、“反攻大陆”、“自强不息”。嘴上也有口号,如“一年准备,二年反攻,三年扫荡,五年成功”。在当时党国不分,眷村里忠党爱国的情操在每个角落、每口空气中不断强化、共鸣、而后扩散。教育、村内联谊活动、社团、甚至课堂上,几乎无所不在,防谍、爱国、生产,人人都是戒严时期国家反攻计划的一环。

有的眷村有墙,出入必须管制。那一道水泥墙隔开的不只是生活圈,还有自我认同。

在我懂事之后开始阅读,才明白国民政府来台,因为军纪不良、失败治理、极权统治等因素,在台湾引起一波波官民冲突,加上台湾警备总署(简称警总)在戒严时,以《惩治叛乱条例》,凭形迹可疑或批评国民党,就能冠上罪名,逮补入狱甚至行刑,酿成受害者多达14万人的“白色恐怖”。在一波波的冲突之中,眷村被贴上外省人的标签,而外省人便等同于白色恐怖时滥用权力、铲去台湾本省菁英、欺压平民的权力阶级。眷村那道隔起内外的墙,于是就一直站在台湾民间,跨越解严前后至今,成为台湾社会仇恨、对抗、政治角力的起点。

作为一个在眷村里长大的本省小孩,在青少年人格养成、塑造认同的时期,面对墙内或外面,一度被逼的必须选择。

事实上,我记得的几年眷村生活跟后来听见的很不相同。对面住的单身老兵爷爷,即使家徒四壁也常不求回报地照顾我,他天天看着老照片想念对岸的家人,隔壁的爷爷则娶了本省妈妈,整个村子里都是本省妈妈,我跟他们学闽南话,捉迷藏时躲在她们洗菜的身影背后。左手边那户,是跟我们一起向二房东租下门牌号码的原住民家庭,常听他们讲起“小米酒”。

这是我印象中的眷村,在国民政府迁台近40年之后,在城市的边缘收进了各种信仰、语言、饮食习惯,成为我心目中“大熔炉”的代言。但当我迈向成人、进入社会,却开始被问“你是本省人还是外省人?”当时的台湾社会留给大部分人的,只有本省人、外省人两种标签,好像我也必须找个标签,否则对话无法进行。但当眷村已不再都是军人、围墙倒下的世代,这样的分类,还能用吗?

面对“我是谁”这一题,并不容易解答。

高中时参加论文比赛,我曾在台湾最大军港的周围访谈一个月,做眷村内外的口述历史。那是一个有趣的地方,日本人治理台湾时开始扩张当地军港、盖眷舍,地方民众也因此聚集成一个小商圈、大市场,做军眷的生意。等到国民政府来台,直接接收日本的眷房、军港、学校,同一块基地,公告的文件从“日本皇民”一下子变成了“我爱中华”,在地民众没有花太多时间,换了新一批的商品之后,继续做生意,甚至到美援时期(按:指1950到1960年代美国援助贷款台湾时期)还成为美国舶来品的聚集地。

脚下的土地没变,但平民一直没有机会去讨论或大声说出自己是谁。不论是日本政府的皇民化运动抑或戒严时期的忠党爱国教育,都搭配了保甲制或是台湾警备总署,以秘密警察或是密报机制,掌控人们的思想跟言论自由,人们必须抱着生命危险,才能去想、去讨论“我是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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