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山

与福山喝下午茶

中国媒体人王文:我约“历史终结论”的提出者福山在斯坦福大学的咖啡馆相聚,让他陈述自己的思想谱系。“20多年来你变了吗?”他坚持说没有,只是思想在深化。

【编者按】本文是北京资深媒体人王文对美国政治思想家弗朗西斯•福山的采访。福山是日裔美国学者、哈佛大学政治学博士,“冷战”结束后以《历史之终结与最后一人》一书而名声大噪。他的“历史终结论”在中国激起了极大反响,但近年来也有中国学者认为他的思想出现了改变甚至颠覆。福山先生也经常在英国《金融时报》上撰稿,近年来发表的多篇关于中国的文章在中国引述颇多。FT中文网特将王文对福山的采访发表于此,本采访主体部分的删节版曾发表于中国《环球时报》。

2012年11月2日,星期五,多云,下午5点,旧金山帕落奥托(Palo Alto)大学咖啡馆。

旧金山或许是当今世界东方黄种人与西方白种人分配最均匀的城市,不知道是不是这里的东方气息,才吸引了弗朗西斯•福山四年前毅然离开了他曾居住过20多年的华盛顿政治圈,来到座落在旧金山南部小镇帕罗奥托的斯坦福大学,开始从根子里去寻找历史进步主义的谱系与脉络。从2011年最新出版的《政治诸秩序的起源:从史学人类到法国大革命》看,他明显蜕去了过去20多年在华盛顿写作时的浮躁与功利,而我约他在帕罗奥托的下午茶相聚,就是想请他自我陈述一下以“变与不变”为核心主题的思想谱系。

1989年前,福山自豪地宣布,自由民主战胜了最顽固的敌人苏联。自由民主所战胜的最后敌人――莫斯科、布达佩斯、布拉格、柏林、索非亚、华沙和布加勒斯特――所再次确立的政治和经济制度,与西方没有什么不同,而且也是“人类政府的最后形式”。当时有许多人震憾于这位年仅37岁的日裔美国人的判断,一些人惊呼,如果世界正如福山所预言过的时代,那么,福山无疑是当代第一个清楚认识到自身所处时代的伟大思想家。

很可惜,人类认识自身,有时就像不能抱起自己的身体那样不可能。这些年,福山思想影响如此深远,以至于我不至一次在国内见到一些福山支持者向我叙述道:道理很简单,民主国家一直在增多。这种雄辩有时显得有些霸道。一次我在聚会中谈到民主困境时,一位朋友竟失态般地提高嗓门,难道你不知道历史的大趋势是民主化吗?难道你一点都没有看出民主国家越来越多吗?他讲得有道理,但这种不容质疑的语态总感觉得理论霸权背后的一些心虚与胆怯。

相比之下,福山自己的说法反而更谨慎、更低调,正如在斯坦福大学所在地Palo Alto的“大学咖啡馆”,他穿着一件黄色登山防雨服、背着一个旅行背包姗姗来迟。这种装扮有点像刚刚登完香山回来的北京小老头,没有人会想到这是20多年来最受全球争议的政治思想家。

在咖啡馆的一个角落里,我问他,20多年来你变了吗?他坚持说没有。事实上,过去20年前,无论是《信任》,还是《国家构建》,福山说做的一切似乎都在给“历史终结论”自圆其说,尽管他坚持认为,自己的思想是在深化,“在原有基础上再加一些东西,变得更复杂”而已。

很多人都说福山变了,还有人嘲讽他关于中国的论述自相矛盾。但福山均把这一切归因于媒体的误读,他透露去年那篇《美国民主没什么好教中国》的标题是《金融时报》编辑改的;他还有些抱怨,“前几周法新社采访报道我说‘中国崩溃’?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翻译的”。他可能被问“历史终结论”太多了,甚至变得有些不太耐烦,“只要真正读了我书的人就会知道,我说的不是历史的停滞,而是那种被理解为不同政府形式不断进化的历史,会以现代自由民主和以市场为导向的资本主义的形式告终”。

事实上,“历史终结论”信徒们的生活从来都离不开他人的质疑,他们唯一的论据就是历史,而最大的破绽也是历史。因为除非历史停留在冷战结束的那一刻,否则,历史的不确定性总是让人琢磨不定,以至于“历史”越往前翻动,“历史终结论”就越有可能站不住脚,越有可能难以自圆其说。福山本人也承认,过去20年来,最让他吃惊的是两点:一是伊斯兰原教旨主义,没想到它的破坏力会那么强;二是中国崛起,没料到经济增长带来的冲击会那么广泛。

我接着问,怎么理解中国不民主,但又在经济不断增长;与此同时,美国民主制度不变,最近这些年来尤其是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美国经济却在下滑呢?他迟疑了一会儿后才这么回答:“民主与经济增长其实没有太多关系。……但从始至终,我的观点都与美国体制本身没有关系。……任何政治体制都会面临下滑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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